“齊白石与吴冠中雖然風格有別,但他們有両個共同點:在抒情情形上看,他們都是写鄉愁,有地理故鄉之鄉愁,亦有文化之鄉愁,還有不同地理文化之鄉愁。從表達風格上看,皆是在似与不似間,雖然両人中一个强調,一个不強調,實質上情形相同。 ”我知道我不是随意说出,而是感受良深的,文化的地理乡愁,从大的,局部的,小的范围,皆能有其的限定性。我最近把蒋捷的词重温了一回,之前我读古人诗词集,往往不太重视注释部分,这次我注意读一些,希望能更深入一点,我知道的蒋捷是宜兴人,这当然与吴冠中是同乡,其中还有徐悲鸿,也是宜兴人,他们是吴地文化的俊杰。蒋捷是南宋词人,在他的世上,南宋已经玉碎,所以蒋捷的词意,与姜白石的“废池乔木,犹厌言兵”的心境相同,说的那些啰嗦的词语,不过是“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的那种伤感,当然也是在写难以道尽的“一江春水向东流”之愁绪,我对于蒋捷词的印象深刻,莫过于他的“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句,还有他的流光难驻的理念。我们知道的这个不仕元的文人,是出名的“樱桃进士”,年轻时读他的词,其实并不深刻的理解,所谓少年不知愁滋味,只被色彩对比的意象所吸引,只是年长之后的心境,已经能够更深的感知他的词意的深刻之处。当然我还要写齐白石,在此之前,我是读了衡山王夫之的诗集,我想齐白石的诗文老师王凯运(湘绮)与王夫之(船山)有文脉的相连。事实上我也读过一些湘地诗人的诗文,比如左宗棠,曾国藩,八指头陀,当然还有陈三立父子的诗文,虽然陈氏是江西人,实事上江西的修水离湖南的平江一县之隔,这些应当是齐氏的文化地理环境。
谈论地理的影响,这个是天然的原初影响,每个人的少年,大部分就是在他的出生与生活之地获得原初的影响滋养,进而影响其生活的取向的艺术的风格,当然还有题材的选择。其实地理风气不是一成不变的,而是随着时代的变幻而变幻,比如“气运南方出将臣。”那也是进入清国之后的事,之前王者之气多在中原地域。
吴地原不有王者气,只是逃避之地,泰伯先生远离周王室的纷争,自愿到这荒芜之地,开拓一片新的生存之地,过着类似避秦的世外桃源生活,但是在龙起中原杀戮多的地域,政治的中心也会迁来迁去,地偏的东南之地不幸成了六朝故都,虽然总是不长久,但总不失王者之气的沾染。只是不特别的强烈罢了,吴越之地虽有战争,但因为是水乡,总还是温柔之乡,你说是因为秦始皇开拓秦淮河泄了王气的原因,还是因为此地的一个胭脂之河两岸集中了太多的美女,或者埋葬了太多的艳鬼的关系,还是别的原因,且不管它,风水所致的霸气不长也是事实的。
湘地其实也是南蛮之地,地偏于中原,往往也是逃避之地,在地理形态上山重叠,水纵横,三湘四水,亦是有山水乡之名的,古时杰出者还不是特别的多,只是清国后突然是人才的辈出,王才将才如云,应当是风水集聚很久了,因时局而集中暴发。王气,侯气,匪气,霸气,杀戮气,无论如何的说法,总是有点强悍刚毅,这种地域的风水自然会影响出身在此的任何行业的人士。加上湘地寒暑两极,三伏天若火炉,冬日也会极寒冷,这种天气自然不会象云南四川等地的人温和平淡些,同样不会象吴越之地人那般的温婉仁厚。
但是从事艺术只是纸上的“杀戮”,在这里我还是先说齐白石,毕竟齐氏是长于吴氏,从清国入民国的艺人,实际上齐氏多少有点遗民思想,只还过不是特别的喜欢留“猪尾巴”的满清,而是他还有封建帝王的一统思想,或者有一个帝王主持国家安定的原初的中原思想。这样你会对于齐氏凭吊袁世凯墓而不感到奇怪,齐氏事实上不懂鸟的“革命”,只是希望“天下太平”,而南方革命党争来争去就是破坏了这种小国寡民的原始理念,大多数的国人只想天下无战事而好混日子。而齐后来画的和平之类的作品,应当是他生活在动荡之世的一个真切的感受,这样你也会理解他不接受蔡鄂为课徒的原因,事实上对于军人这一行业,很多的军人也是感觉到这不是善举,命不长,学习文化甚至绘画是他们逃避之举,比如南阳诸葛不好好的干他的农民,非得跑出来干英雄事业,所以杀戮过重而命不长,确实韩信林彪等人的命都不长,只有干和平与文化事业的人命相对长一点。齐璜不接受蔡松坡学画确实是齐氏不喜欢南方革命党,以袁项诚为正宗,南方的是“叛军”,自然有情绪在其中。今天的两岸无战事,处于和平发展的顺境,也是深得百姓欢心的事,事实上正是齐氏“天下太平”理想的体现(说远点应当贾长沙)。对于过往的革命,我们是既往不咎,但不以为在今天的世界形势之下仍然是好事,而是应当永久的不再发生,这个也是有国民素质的基础的。
这些闲话少说,回到艺术的正题,谈论画者的文化地理乡愁,自然应当谈论一下两者地理环境的大体境况,还有他们所处的地理的人文遗产环境对于他们各自的影响,但是文化成果事实上是共享的,比如“红了樱桃”,好象老齐比老吴画的还多,关于老吴我所象深的是画了一幅油画的《樱桃》,而老齐对于樱桃是画了又画,好多幅的。他们的樱桃,皆有老蒋的词意含蕴的。事实老齐的原故乡来自三吴之地(更远应当也是三秦之地),因为中原人总是移民罢,因为各种原因,比如战乱,匪患等等,当然不是说湘人不能咏吴人之诗,只是因地域的关系,体会会有隔与不隔,深刻的程度总有差别的。老实说齐白石不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而是“狡猾”的农民,所以他也知道“三十六陂春水”的,而且他用篆书写这句子写的很好,没有良好的书法的功底是写不出的。
齐氏没有出国,境界可能受限,但是在出版业发达的民国时代,其实不出国境界不会过分的受限,总是能够打开眼界的,而且齐氏的目标并不在广的范围,而是深的范围,他的画只图纯粹,比如他总是集中精力画蟹啊,虾啊,鱼啊,当然还有花花草草的,虫虫鸟鸟的,专注于此,而且他是合于吴氏关于艺术家应当靠自己作品养活自己的理念,而不是靠人民养育,谁叫老齐大部分时光生活在动荡的民国年代呢。专注的人,他更多的不是视野过分的打开,而是对于笔墨功底的深入锻炼,用的是有霸气的王侯笔力,当然吴昌硕也是用这种笔力,吴冠中却没有用这种笔力,他的重视是在点线与块面,还有微妙的色彩,以及构成方式的专注。齐璜的色彩虽然是单纯的,但也不是纯粹的大红大绿,意有微妙的变化,他会用洋红,紫红,胭脂红各类的红,避免过分的单调。齐氏重在刚毅,劲辣,重视龙象之气,这些多集中他他鹰,蟹,虾,鱼之类的作品中,不尚甜俗,温婉,这也是地理性格所致。吴氏的画多水乡水润的感觉,尤其是其画江南的部分,小桥流水,江湖与船,往往有时用简洁的灵巧的线勾勒,很温婉,算是画界的婉约派吧。确实因为齐氏作品画鹰,蟹,虾之类的作品崇尚霸悍之气,我们说是画界的豪放派也是可以的。如此我们又会想到诗词中大江东去与杨柳岸,晓风残月的风格区别。
齐吴两人画的境界皆超出其故乡,不仅题材如此,心思亦如此,齐氏画和平鸽肯定不限于国内,总有国际视野的,吴氏直接图洋人的江山与屋宇,那更不用说,但是他们用情深刻的部分,仍然是他们老家周围,体现的便是他们两者浓浓的乡愁,自然亦不泛地理文化的乡愁与诗意的乡愁,总有差异可以分辨的。
齐氏画乡愁不仅是画老家的山山水水,还有虫虫草草,花花果果,而且他有时嫌老家的山水不够帅,会向邻省比如桂林借一点,这是他以“借山吟馆”的斋号而得意的地方,就是别的画家比他蠢,不够聪明“狡猾”,事实上湘地并不少丹霞岩类的山,比如崀山,湘西的山,还有吴冠中发现的张家界的山,只是当时的旅游情势,知之少而不得不借罢了。齐氏画老家不会有什么洋味道,而是自然敦朴的土气,他画的竹子,当然他是仰慕晋代风流的,不可居无竹,这画竹子风格还是借鉴芥子园的手法,若从写的意味上看,这样足够了,然后他的居所有塘,比如星塘,上面有水鸭之类的禽鸟,塘中有土堆,或者有小河,河上有独木桥,这种梦中的家山就是他的心之所属,原生态的世外桃源,所以他多画乡愁,这样身处北方而不觉得落寞,获得心灵的安定。事实上吴冠中也是这样的画他的江南水乡,黛顶粉墙的小巷,老屋,乌蓬船,老鲁的故乡也仿佛是他的故乡。他画故乡也不傻,一个画面并不是一个取景有多少就画多少,而是增添加减少,增添使其充实,减少使其完美。或用块面,或者线条,构成他的美妙和江南丽景,双燕飞来的词意也会体现在他的作品中,这便是他的文化乡愁的元素构成,他的风格温婉,柔和,水灵灵的,轻盈盈的,完全以飘逸风格为主体,但他的作品用黛顶块面一压,又不失有些儿沉着。
吴氏画其少年生活过的江南,含蕴的就是浓浓的乡愁,挥之不去,与老齐的心境是一样的。老齐画乡愁,也用童子与山翁的意象来加强这个乡愁与诗意的表现与体现,他的家山总是山居,或与竹篁为伍,或与松柏为邻,山往往奇特而相对,屋宇总是背靠着山,面向的有时是水塘与河流,总有禽鸟泛起家山境界里的生机与活力。而且他的夕阳牛背之类的作品,加重其原味的艺术风格,他的单纯的花鸟与虫草作品也是乡愁的元素,是他熟悉的所在,一方面他会靠这些赚养家的钱,一方面他又慰安了自己游落异乡的失落心理,真是两得其美的。
好了,我们在这样谈论的就是湘吴两地大家在表现地理乡愁与文化乡愁的共通之处,他们的区别不会掩盖他们在诸多方面的共性,他们表现现实总是游离在似与不似之间,虽然他们在表现的手法上一个重视笔墨一个重视构成,但他们表现浓郁了家山与文化的乡愁,并无实质的区别,这便是文字所要表达的核心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