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法艺术,汉字是载体,思想感情是内容,创作就是通过汉字书写来表达作者的思想感情,根据这个定义,书法不是一般的写字,书法欣赏不能斤斤计较于字形是否规范与端正,苏轼说“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那是很幼稚的。书法欣赏一定要超越点画和结体的表现,去感悟精神性的内容,如唐代张怀瓘所说的“善识书者,唯观神采,不见字形”。
“神采”只能意会,靠感觉去把握。感觉能力每个人都有,而且大致相同,看到精巧、轻盈、飘逸、宁静的东西自然会感到优美,看到粗犷、豪放、雄浑、拙朴的东西自然会感到壮美。但人是理性的动物,不满足感性认识,总要寻根究底问个为什么?结果就会分析,从整体感觉出发,分析各种局部表现,然后通过综合,再回到整体感觉,得到更加丰富和深刻的认识。
感觉的分析依靠表现形式,也就是各种各样的对比关系。
从对比关系入手来欣赏书法,有三个标准。
第一,对比关系的数量决定作品的内涵。一件作品中对比关系越多内涵越丰富,对比关系越少内涵越贫乏。我们来看,在王羲之和赵孟頫的作品中,大小、正侧、粗细、方圆、轻重、快慢等等,对比关系很多,内涵丰富,耐人寻味,就有艺术魅力。王羲之的对比关系比赵孟頫的更多,因此内涵更丰富,艺术性更高。而在乾隆皇帝的作品中,虽然字形端正,但是大小一律,粗细一律,轻重快慢一律,没有对比关系就没有内涵就不是艺术,至少很难说是上品的艺术。
第二,作品的风格取决于对比关系的反差程度。一般来说,对比关系的反差程度越大,表现的感情就越激烈,跌宕起伏、惊心动魄。对比关系的反差程度越小,表现的感情就越平和,安静娴雅,让人矜平躁释。反差程度的大小不说明作品的优劣,只代表抒情不同,风格不同。孙过庭的书法,运笔大起大落,点画或粗或细,结体左右倾侧,摇摆不定,所有的对比反差都很大,反映出的情绪比较激烈。王羲之的书法,轻重、快慢、大小、正侧的变化很丰富,但是反差程度不大,而且以渐变方式,过渡得很顺畅,反映出一种闲雅的趣味。这两件作品的风格环肥燕瘦,各擅胜场,无法说谁好谁坏。
第三,作品的成立取决于对比关系的协调。一件作品中对比关系越多越好,但是带来的问题是越多越难协调。传统审美无论对事对艺,都强调“和而不同”。不同是前提,和是结果,不能达到和,对比关系再多也没有用,只会增加嘈杂和混乱,让人厌烦。对比关系的和谐是作品成立的基本前提。
根据这三个判断标准,看书法就是看对比关系,看它的丰富性、反差程度与是否和谐,那么怎么来看呢?如前所述,各种各样的对比关系归结起来分形和势两大类型,形和势就是看的两条门道。
从势入门,重点在理解节奏感,古人的方法是“想见挥运之时”,根据凝固在纸上的点画和结体,复原当时的创作状态,也就是目光从上到下,跟着点画走,心和手同时运动,它重你也重,它轻你也轻,它快它慢,它转它折,它离它合,你也跟着快慢、转折、离合,结果自然会感受到一种生命的律动,不知不觉中把书法与音乐打通了,这样就可以借助音乐,帮助理解作品起承转合的对比关系是否丰富与流畅。
从形入门,重点在理解点画和结体的造型及其相互关系。目光随着各种对比的组合,上下左右四面发散,它是上下组合的,你就上下看,它是左右组合的,你就左右看,它是前后组合的,你就前后看,结果自然会感到一种图像的缤纷,不知不觉中把书法与绘画打通了,这样就可以借助绘画,帮助理解作品在平面构成中的对比关系是否丰富与协调。
最后,书法艺术强调形势合一,书法创作是在连续书写的时间节奏中表现和完成空间造形的。因此还是要回到“想见挥运之时”,在领会时间节奏的基础上进一步理解空间造型,并将两者统一起来,进而感悟到融时间与空间为一体的“自然”,领略到包含了作者思想感情的“意象”,体会到作品的“神采”。
总而言之,书法欣赏着眼于对比关系,对比关系是书法艺术的形式语言,掌握得越多,理解就越深刻,欣赏的能力也就越强,而这是需要通过大量的比较分析,甚至实践体会才能逐渐积累起来的。